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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浅谈电影《风月》的美学价值ZT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7-10-5 20:36
标题: 浅谈电影《风月》的美学价值ZT


倩女雪千寻 评论 风月   

   《风月》是中国第五代导演陈凯歌继《霸王别姬》后又一部以民国为时代背景的作品,全片流动着古色古香的东方式情调,风格清冷凄迷,通过细致描写男女主人公几近病态的爱欲纠缠,将旧中国的风雨飘摇和满目创痍揭露得淋漓尽致。
  整部电影的灵魂人物是男主角郁忠良。他的性格极其复杂,外表俊美潇洒、风流倜傥,内心却阴郁孤傲颓废,时常“以强烈的自尊来掩饰强烈的自卑”。童年时代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以及姐夫的变态凌辱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使他在冥冥中被命运牵引着滑向堕落的深渊,最终在黑暗中独自毁灭。
  忠良的扮演者张国荣曾说过:“《风月》这部戏的确是解读一个男人的爱,至少是从男人眼里去看一个奇特的女人的爱。拿这一对男女各自对爱的不同态度作剖析,作比较,探讨的是一个旷古持久的话题。当然,人们感兴趣比较多的是探讨女人们的爱,而对男人的爱探究的少些。其实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郁忠良这角色挺特殊的,你一味把他往坏蛋那边推,或者简单的将他演成个多情种子都不行。他是个欺诈女人,吃软饭的家伙,难道说这种男人也有爱可言?但是假如你剖开他的外层,从他个人的历史去考察,他是个童年受欺凌,心灵有创伤,心理有障碍的男子,但又是个天良未泯的年轻男子,爱火在他心里还没有完全熄灭。说实在的,这角儿真难把握。拿郁忠良跟几个女人的关系来说吧,他原先是拿如意当猎物,也就是敲诈一个又一个女人之后的下一个目标。可是最后他自己竟成了爱的俘虏,因为他不可能,也不敢去真爱,最后他只能走上一条崩溃的道路。郁忠良回苏州去欺骗勾引如意,是拆白党老头子指派的,但是他一接触这纯情少女,发觉自己爱上她了,他又退缩了。因为他小时被姐夫欺凌,庞府的男盗女娼糜烂生活,使他对两性间的爱有一层心理障碍,恐惧并且反感。混迹上海黑社会,又使他学会拿男女间的爱当一种手段和游戏。爱对他来说,是一个陷阱,一剂毒药。”
  就我个人看来,《风月》中的忠良与苏童的长篇小说《米》中的五龙有很多类似之处,他们同样被生存环境和欲望扭曲了本性,成为阴暗怨毒的“复仇者”,企图以毁灭一切的形式来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彻底的悲剧人物。与五龙不同的是,包着仇恨外衣的忠良潜意识里仍旧渴望着爱与被爱,然而爱情对于他只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他的一生中始终在不断逃避,毒害姐夫后逃到上海,“拆白党”生涯中逃避着一个个对他付出真情的女人,回到庞府后逃避着自己对如意的爱。当他对如意下毒后,再次满怀悔恨地准备逃离。而同时他又不断地被抛弃,江南、北京、上海,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真正的停泊地。他的生命是腐朽而虚空的,如行尸走肉,昙花一现的爱恨只是一抹病态的苍白,点缀着曾属于他的记忆。
  巩俐扮演的女主角如意,被导演陈凯歌比喻为“阴影里一朵艳丽的鲜花”。她性格独特而复杂,痴情任性而敢爱敢恨,与《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在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是庞府的大家闺秀,从小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中长大,浸淫着陈旧颓靡的空气,寂寞和空虚造就了她的敏感忧郁。由于父亲畸形的教育(从小就往她脸上喷烟,说鸦片是天地间的钟灵毓秀)致使她在少女时代蒙受了景家的退婚之辱,因而变得自卑自怜。用陈凯歌的话来说:“女主角如意是个豪门闺女,她其实没受过什么教育,至少没受过新文化新思想的熏陶。她的成长过程有个很特殊的地方,既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但是结局是达不到她所追求的自由境界。她追求的东西是新时代的,但是她付出了一切却没有得到,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是新时代的牺牲品。因为新时代是在她们这些女性的痛苦代价之上诞生的。”
  叶兆言原著《花影》中放浪形骸的妤小姐,到了电影《风月》中却摇身一变成了娴静温婉的如意。前者热情如火,后者清纯似水,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同样是出现在众人面前,妤小姐是“冲出了天井,像一阵风似的从过道上跑过”,白色孝服里藏着色彩艳丽的衣服,脚上穿一双很刺眼的大红绣花鞋;如意却一袭雪白衣裙,长长的马尾辫低垂在身后,袅袅婷婷地走过。然而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形象,内心却有着相同的骚动以及纯真热烈坚定不移的信仰。
相形之下,表面看上去含蓄内敛的如意所作出的惊世骇俗之举无疑更加令人震惊:她从端午的行李里发现了那张“天香里女人”丰姿绰约的照片,由此断定他喜欢真正的“女人”,即非处女。为了得到他的爱慕,她竟然不惜将自己的初夜献给了一直苦恋她却不被她所喜爱的端午。而后如意与忠良缠绵时,便痴情地对他说:“为了你,我跟端午试过的。”一般人很难理解她的心理,其实这与她自小所处的环境有关。女人的贞操观和道德观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形成的社会的产物。而她从未受过这样的教育,所以她既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忠实,也不在乎忠良曾经有过多少女人。她死心塌地爱着他,单就精神方面而言她是完全坚贞不渝的。
  可我总觉得如意对忠良的爱有太多的盲目成分,正如王安忆的《荒山之恋》中所言:“女人爱男人,并不是为了那男人本身的价值,而往往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爱情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她们奋不顾身,不惜牺牲。”这种牺牲本身就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和诱惑,如飞蛾扑火般,用一刹那间的光和热将燃烧生命成灰烬。当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如意听到忠良向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她的芳心已经被他所俘获。他仿佛象征着陌生而新奇的命运,朝她张开双臂。而她潜意识里一直强烈渴望挣脱庞府的樊篱,去寻觅属于她的自由。镜头中的如意倾慕痴迷地望着忠良,却似乎忽视了他眼中那抹黯淡和失落。
  他冷傲而轻蔑地对她说:“这就是你穿的衣服,你读的书,你每天过的日子吗?这些绫罗绸缎,真是丑极了。你知道这十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知道吗?苏俄革命……世界大战……北伐……国共联盟、列宁、孙文、打倒列强……自由恋爱、男女平权……年轻人流血不流泪……这些你都知道吗?北京的女学生,穿着黑长裙,上衣短短的,腰身紧紧的,手里举着小小的纸旗,走在那宫墙下面。那墙是红的,又高又直。两边全是一行一行的垂柳,飘飘拂拂。北京的天,又高又蓝,紫禁城的角楼是金的,白色的风筝飞上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看不见了!……你真的想永远呆在这儿吗?”
  然而那一切只是忠良的想象,其实他根本没有去过北京。当年他离开庞镇,决定去北京念书,却在人烟嘈杂的车站迷失了方向。他阴差阳错地去了另一个地方——纸醉金迷的上海,从而注定了他下半生“拆白党”的生涯。而庞镇的人都以为他是从北京念书回来,这更加深了他内心的自卑感。因此他面对如意不由自惭形秽,以种种冷漠和嘲弄掩饰着心内的畏怯。
  后来,如意在忠良的头目“大大”的安排下,看到了“天香里女人”为忠良殉情那惨烈的一幕。她穿了一身洋装来到那家叫爱都的酒店去找忠良,问他:“你爱过她吗?”
  忠良的回答:“这关你屁事?你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要问我这个吗?你以为你穿了这身洋装,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我是谁?你知道我有过多少女人?我骗她们,耍弄她们,害她们,把她们踩在脚底下!可她们呢?她们还是要我。跪在我面前,为我哭,为我笑!”
  面对着忠良歇斯底里的疯狂,如意只轻蔑地苦笑,重新问他:“你爱过她吗?”
  忠良呆呆地凝视她,目光中充满仇恨:“我再也不是你们庞府的仆人了,上海是男人的天下!”
  然而如意对忠良却一往情深如斯:“忠良,其实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在乎。你爱过我吗?你说,你说呀!”她无限凄酸地望着他,满怀最后一丝希冀,不甘心地追问着。她的话击中了他最隐秘的要害,伤痕蔓延开来,血肉狼藉。痛苦扭曲着他的脸,他不敢注视她的眼睛,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当忠良得知如意即将成婚时,终于决定面对现实,而此刻那份爱已经失去,他永远失去了她。
  全片中最使人辛酸的莫过于以下这段对话:忠良:“不……这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不是爱景云才跟他结婚的,你是赌气的!你心里想的……是要和我走。那好,我们去北京,这一次,是真的!”
如意:“我不爱你了。”
  忠良:“你跟我去北京!”
  如意:“我已经不爱你了。”
  忠良:“那你为什么要去爱都找我?!你不去爱都找我……我就不回来了。”
  如意:“我去找你,是有话要问你,可是你不回答我。她问你不回答,我问你也不回答。现在我明白了,你回答不了,你怕!你的心已经废了,你不会爱了!”
  忠良:“我爱你!”
  如意:“晚了!”
  忠良:“我爱你……”
  如意:“已经晚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做新娘子了。我从小就想做新娘子,每天都在等啊,等啊……我的新衣服就要做好了,新郎我也选好了。我什么都会做了,我要做新娘了……”
  嫁给景家是如意追求真爱而无望之后万念俱灰的决定,无论她将要托付终身的那个人是谁,无论她是否依旧爱着忠良,都已不再重要。然而痛失爱人的忠良,无法遏制心中仇恨的火焰再度蔓延,于是他在她的烟里下了毒,把她害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此处张国荣将忠良目睹如意中毒时那惊诧、悔恨、痛楚、绝望等复杂的面部表情诠释得淋漓尽致,演技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而被毒成废人的如意被人用轮椅再一次推进祠堂时,穿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长长的马尾辫,鬓旁插着小红花,蜡黄呆滞的脸庞如同一具风干的僵尸。而下一个镜头幽幽闪回到童年那个月圆之夜,天真无邪的忠良、如意、和端午在祠堂里捉迷藏,欢声笑语被低沉的音乐吞没,给全片平添了几分沧桑悲怆的况味。
  阴郁、颓靡、暗淡,是这部影片的主色调。比起《霸王别姬》的璀璨光艳华美灿烂,《风月》只是一片神秘幽冷的青灰,隐隐漂浮着几许江南特有的诗情画意。庞府那阴森深幽的祠堂,一盏盏随风摇曳的油纸灯笼,一望无际的菏塘,歌舞升平的旧上海街头,“天香里”房间里火红的玫瑰花,一盏烟枪,一只耳环,一把钥匙,一瓶毒药……种种美丽而诡异的意象,将《风月》中的陈年旧事娓娓道来。再配上杜可风扑朔迷离的摄影,和赵季平苍凉空茫的音乐,细细反复体味,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煎熬。
  而“风月”,到底是“风花雪月”,还是“无形之大莫过风,有形之大莫过月”?我无从知晓,却不由想起张爱玲《金锁记》中的句子:“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
  《风月》里的人物都是被囚禁的疯子,他们在疯狂迷乱的世界中苦苦挣扎着,看不到天明。然而在这样忧伤苦涩的影片基调中,尚有一丝淡淡的幻想去温暖伤痕累累的记忆,由此吸引着我们继续看下去。
  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忠良与如意那场突如其来的激情戏:橘黄的色调染满整个荧屏,他与她,赤裸的臂膀交错旋转摇晃,黑发颤动燃烧,微皱的床单如一池春水……这一组镜头拍摄得热烈而含蓄,暧昧而唯美,像一幅沐浴在阳光中的油画,给人格外神圣纯洁之感。
  陈凯歌作品《风月》所表现并挖掘而出的美学价值,如同一座迷宫,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藏,其中的意境难以言喻。而影片中那份令人心魂俱伤的绵绵怅恨,正是“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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