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雷峰塔 雷峰塔倒,西湖水干。像谶语一样雕琢了我的性灵。 我是白素贞,千年的蛇妖,二十年来被压在雷峰塔下,今天是我的儿子许士林迎接我出塔的日子。 当我走出雷峰塔的时刻,士林满目怆然,泣涕彷徨:“娘,儿子等了您二十年啊,今时儿已经荣升新科状元,蟾宫折桂,娶了舅母家的女儿李碧莲。” 我捧着儿子的脸,却淡淡露出一丝不屑,因为懂得掐指一算的我——心中中意的儿媳不是满腹经纶却世故平庸的李碧莲,而是那颗和我生命有着同质脉搏的野石斛兰——媚娘,她的眼眸中的深情像极了我,可惜她却已投胎转世,杳无踪迹了。 我鄙薄地说:“新科状元有什么了不起,最终我儿也不过是朝廷的鹰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逃过枯荣纠纷的荣辱,和山野的民间素性相勾连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士林讶异地说:“娘您在说什么啊,爹爹很以我为荣的,二十年来我们都很惦念您的。” 我说:“别看你爹每日抄经念佛,其实虚伪如他,不过是偿还内心的罪过,他当年爱的是你的青姨,因为青姨温婉贤淑懂得明哲保身,而我却蛇性深重有嗜杀的癖好,为了我背后的五花马千金裘他娶了我,可是他们暗地里做下了对我不起的事。”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恋就在他眼前,而他却没有珍惜,以世故毁辱凌乱了心襟和意绪,还说下了信誓旦旦的宣言。 端午的日头逐渐扬升,我却似乎看见许仙那张阳奉阴违的脸,面孔之中徒留一分士之耽兮犹可脱矣,叫人怎么不憎恨。我怒将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的碾碎,算是有愧有负于六朝的佛,西湖映衬着我恍如昨日的颜,简净而明亮。 我和士林来到断桥边,我定睛一看,原来茂密的丛林里闪现着几多无辜的蛇妖,她们柔媚无骨,娇嗔天然,曾有一位白曼贞是我昔日的姐妹,此时却有可能惨死在法海的屠刀之下。我命令士林:“今日是你荣登金科状元,也是你和碧莲大婚的日子,我以母亲的身份命令你娶蛇妖曼贞做妾。” 士林固然不允。我以生命殉道自我了结作答,要求士林听命于我。走到白曼贞的身边,只想静静的呵护守卫这个宛若素桐的女妖。我使出法术,略微生变,就将曼贞变成娇俏逸丽的可人儿。士林终于答应在当天即娶曼贞为妾,并要求曼贞向人类学习基本的道德礼仪,恪守七出之条,不嫉妒,不多言,德言容工的修习必不可少。 我冷冷地看着士林,心想当初正是这些虚伪的框框害了我二十年的生命,今天我的儿子却走进了体制内部,算是为了混进官场而加修持练的须眉浊物。士林有些懊恼地对我说:“娘,您这样要求我,和当初的法海有什么区别?法海大师只承认人和人的情感,而您,只承认人和妖的情感。我是爱媚娘,没有她的生涯就快要死去,可是我却意识到,如果我放弃了碧莲而娶了她就会重复爹娘的结局。” 我冷笑道:“不愧是你爹的好孩儿。”目睹士林和曼贞大婚时分的一切,看到碧莲委屈、怨愤、嫉恨的眼神。我无从他顾,只徐徐喝下一杯雄黄酒,顿时我的周身成为一条惊世骇俗的蛇,回到我的山林之中继续几千年的修炼。我为自己的宗教正了身,却不曾想落入了党同伐异的窠臼,和畜生法海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士林痛哭流涕地大喊:“娘,您这是为什么啊?”我头也不回地逃逸,就像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缥缈孤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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