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山海自有归期 风雨自有相逢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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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自有归期 风雨自有相逢ZT

作者：东篱


        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写点什么，这对于已经六年没提笔的我来说，着实有些难度，首先要克服的便是自己的惰性。可奈何《莲花楼》实在过于上头，以至于让我这早就油盐不进的铁石心肠再起波澜，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必须想办法将积郁在胸口的情绪排解一二。也曾想过简单写几个最能触动自己的情节，可思来想去，这样的情节实在太多，且环环相扣，写其一，则不能回避其二，可如果任由自己思绪神游，奈何身体又实在不争气。于是决定，干脆不给自己设限了，想到哪写到哪就好了。
        最初被朋友安利这部剧的时候，差点被剧的名字劝退，毕竟比起近几年大火的古偶剧，“莲花楼”实在算不上多么洋气。谁知这位向来稳重靠谱的朋友魔怔般地大力推荐，于是我决定到这个小楼里窥一窥玄机。结果一集不到，就结结实实地垂直入坑。我心中顿时明了，这与莲花楼的缘，算是结下了。
        上次被一部剧、一个角色迷到七荤八素，还是六年前。从来便知自己是一个容易钻牛角尖的人，说好听点是长情，所以从不敢轻易靠近，因为一旦靠近便易生执念，倘若运气不济，便成为无法化解的劫难，劳心劳神又费命，因而我很吝啬自己情感的付出，能引起共鸣的，多半是同自己经历相仿的人事，在故事里的人身上，审视自己，救赎自己，这样的邂逅，可遇不可求。六年前的那部剧，让我看懂了旁人，六年后的这部剧，让我观见了自己。何其有幸，没有错过。
        莲花楼大火，是预料之中的，毕竟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比起剧的立意题材、角色设定、情节编排等，我更感兴趣的是人物的情感表达，而这也是一部剧的内核所在，在我看来如此。所以，我尝试捋一下人物的情感脉络，希望以持管窥天的粗陋看法，记录下我看这部剧的感触，无他，权当纪念。

以下正文：
        一楼，一人，一狗，李莲花用十年时间，将自己隐于众生。“十年了，没有人忘记他。”只是不知，在每一个慵懒醒来的清晨，他是否会想起十年前那个站在万人之巅、风华绝代的少年？倘若顺着十年如水的光阴逆流而上，他又会对那个少年说些什么呢？
        李相夷年少成名，意气飞扬，身畔有佳人相伴，左右有友人相随，他性情桀骜，肆意且张扬。扬州慢、相夷太剑、婆娑步……他是毫无争议的天才，也是众望所归的盟主。他一手创建四顾门，惩恶扬善，匡扶武林正义，与金鸳盟签下五年休战协议，协助朝廷建立了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他是众人心目中的巅峰，也是民间口口相传的英雄。然而，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日盈昃，月满亏蚀。世人只知李相夷的骄傲，却不知他的重情，只知李相夷的风光，却不知他的疲惫，只知李相夷的洒脱，却不知他的执念。这一切，在他站在最高处时，成为了将他推入谷底的巨石，因他的少年意气，因他的锋芒毕露，因他的识人不清，因这一切虽不是他之过错、但却是因他之缘而生出的纠葛。有的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已光芒万丈，有的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那些因他的光芒而无处遁形的阴影心生嫉恨。他没错，他的天赋没错，他的骄傲没错，他的成功没错，他只是被世人心中那难以启齿的卑劣给误了。
        原谅我实在不想用“毁”，斟酌再三，还是决定用“误”这个温和一些的字，这样，在李莲花那里才不会显得唐突。李相夷死了，死在了十年前的东海，涌动的海水洗去了他半生荣耀，也洗去了他一身铅华。身中剧毒，功力几近全失，一手创建的四顾门遭受重创，被心爱之人放弃，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坚持了半生的信仰，轰然崩塌，坚守了半世的江湖，事事休矣。倘若说那些过往是梦境，那为何会心痛至极？可倘若说一切真实存在过，又缘何顷刻间一无所有？四顾门是他的家啊，离开了这里，他又能去哪？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他痛过，恨过，计较过，怨怼过，他在这个人人传颂他故事的世间浮浮沉沉，终是寻得了一个去处。如果说四顾门是让他立命的所在，那莲花楼就是他安身的归宿。在这里，没有武林盟主李相夷，只有闲散神医李莲花。他活得穷且精致，每日慵懒、闲适、自在，他学会了种菜、做饭，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养了狐狸精陪伴左右，并立志为它养老送终，而他赖以谋生的手段，就是包治百病的独家膏药，为了蒙混过关，时不时耍点小手段，行走江湖全靠说，天塌下来有嘴顶着，嘴顶不住时，信奉“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活出了一身烟火气，活成了这个世上芸芸众生最平凡的样子。
        青天白日下，李莲花将自己隐身于市井喧嚣中，他努力且投入，在街头巷尾，在茶铺酒楼，他认真地做着李莲花，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并无二致，谁会想到这位一身粗布长衫、背着药箱行走在人群里、随遇而安的李神医就是曾经名动江湖的李相夷呢？大约只有那栋莲花楼才能真正明白这十年来他的艰难和不易。“你每晚的咳嗽声，这整条街都听得到。”是啊，他过于沉默和隐忍，以至于让我们都忘记了十年前的东海，忘记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忘记了无数个毒发夜晚他独自抗过的煎熬，忘记了这些年他反复咀嚼的苦涩和悔恨，我们都被骗了，被他的安静给骗了。
        无论在哪里，李相夷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他被注视，被簇拥，被依靠，信任友人且被人信赖。而李莲花是孤独的，十年来始终孑然一身，在旁人眼中，他似乎是有些冷漠，同周遭的人事物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天然屏障。他漫不经心，懒散松弛，淡漠疏离，本能地抗拒一切贸然闯入他生活的人和事，倘若没有方小宝的出现，他大约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至尽头。可江湖有未完成之事，有未告别之人，一念可生出清净之心，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李莲花的归来，早在十年前就埋下伏笔。他将单孤刀之死、四顾门五十八位兄弟之死都算在自己头上，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这份愧疚是十年都不曾结痂的伤痛。他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若真要报仇，那最该找的就是李相夷，是他的自负害死了大家，所以他该死，也真的死了。”他自苦十年，何尝不是一种赎罪。寻找单孤刀尸骨，一直是李莲花的心结，也是他萦绕心头的执念，然而却阴差阳错，在江湖的路上越走越深，越走越远，这其中不乏有方小宝的推力，但李莲花何尝不是受累于自己的重情重义呢？面对方小宝的真诚，李莲花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他自茧十年，身边终得一挚友，还不管不顾执意要做自己徒弟，机智如李莲花，想必是也经不住如此死缠烂打吧，他的心终是被捂热了，亦或者说是被唤醒了。在得知方小宝身份后，他终于不再逃避，以一己孱弱之躯护住方小宝，一次次动用内力，不惜以折损命数为代价，身份暴露后，面对方小宝的指责和决然而去，他照单全收，只一句“我是有苦衷的”便缄默不语，是他不懂珍惜吗？聪明如他，怎会不明白方小宝的赤子之心有多难得，只是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已习惯了沉默和隐忍。他明白，人各有命数，自己这糟糕至极的因果，又怎能让方小宝涉足其中？
        方小宝初入江湖便遇见李莲花，这是机缘，亦是他的运气；李莲花在人生尽头得一方小宝陪伴，这是慰藉，亦是命运对他的补偿。在得知李莲花身中碧茶之毒时，方小宝震惊，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所有的误会尽数释然。被金鸳盟围困时，方小宝将李莲花死死地护在身后，百川院执意要带走李莲花时，方小宝不惜掷出密探令牌同百川院决裂，李莲花毒发，方小宝带李莲花求医问药，在得知李莲花隐藏身份的真正原因后，后悔万分，在被告知李莲花命不久矣时，更是心痛难当。自此世上多了一个传说，一位少年背着一个沉睡的人，走在崎岖山路上，山高路远，少年目光坚毅。李莲花是方小宝心底的软肋，方小宝亦是李莲花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
        东海一站之后，李相夷开始成为李莲花；十年时光浸染，李相夷慢慢变为李莲花；月下篝火舞剑，李莲花寻回了李相夷；望江亭旁断剑，李相夷与李莲花一同隐于山水。这一路走来，如何完成身份的转变，他必然在内心深处进行过无数次痛之入骨的自我审判，必然一次次将过往抽丝剥茧地铺陈开来以拼凑出一条出路。他曾经年少轻狂，桀骜不驯，为人处事鲜少站在他人立场，而旁人亦有负于他，是非对错绝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倘若要追究下去，谁又能独善其身呢？李莲花深谙此理，面对昔日下毒毒害自己的旧人，他将十年心路娓娓道来，不回避仇恨，不粉饰苦难。“后来我从海上活了下来，便立誓，即便是坠入地狱，我也要回来复仇。你说好不好笑，当时呢我没有钱，身上又带着伤，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块赐生则生、赐死则死的四顾门门主令牌。我把它当了，换了五十两银子回来，你说好不好笑，那么厉害的令牌，只值五十两。当时我就想，等伤势好一些，我就去把它赎回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种萝卜，就是为了不再饿肚子，那时候是春天，我觉得萝卜长得太慢，一日一日看着，一日一日数着，等看到地里有萝卜肚子顶出土的时候，我高兴得差点痛哭流涕，不知不觉，莫名其妙攒够了五十两银子，那日距离我坠海，已过去了整整三年。我带着五十两银子去那当铺赎令牌，贫瘠的渔村，没人知道那是何物，令牌还在，可我却犹豫了，原来我已渐渐忘记了江湖，早已不需要什么天下第一、万人敬仰，我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一只狗，这样的人生还有何求。当有一天我想起你的时候，我突然忘了为何要恨你，过去的那一切，也已经不重要了。”他缓缓地讲述自己的故事，似是回顾，亦犹如总结，这是最触动我的一段话，让我泪流不止，一颗心被狠狠揪起，又慢慢放下。是啊，他很开心，很满足，他洗尽铅华同过往握手言和，原谅了一切，放过了自己，如此求仁得仁，我们不该替他高兴吗，又何必用李相夷的耀眼来强求李莲花呢？
        弃吻颈，义断情绝；断少师，恩仇尽泯。当他收拾行囊决定体面离开时，旧人咄咄相逼，旧事穷追不舍，他被逼到退无可退，索性决绝离去。他是爱少师的，那是他的坚守一生的道，是他历经风雨的见证，他抚摸剑身，目光柔和似絮、沉静如水，仿佛在做最后的告白：“让你杀我总是不宜的。”震断少师剑的那一刻，他对过往的这场祭奠落下了帷幕，纵身跃下悬崖的瞬间，他的心底应该是平静的、安宁的，他终于解脱了，将所有的嫉恨、算计、恩怨做了了结，也将牵挂、深情、守望变成了无法触摸的遗憾。当年扬州城屋顶红绸系剑的惊艳一舞，那个倚剑而坐傲视天下的风华少年，终将世间的纷纷扰扰抛下，将自己交予这天地之间。护好所有人的承诺，他信守，匡扶武林正义的初心，他践行，与旧友的东海之约，他却再难兑现，于是，油尽灯枯之际，一叶扁舟里，他留下绝笔，对所有人都有了交代。上穷碧落下黄泉，自此世上再无李相夷，他无憾地完成了告别，也终究成为了每个人心底的意难平。
        李莲花这一生，见过最高处的风景，跌入过最深的海底，经历过最荒诞的背叛，实现过最深刻的救赎。他不屑过李相夷的功成名就，也嘲笑过李相夷的年少轻狂，在深深浅浅的时间里，他在反省，在自救，在变得越来越温和，越来越豁达，越来越丰盈。在旁人眼中，这或许是自轻自贱，然而李莲花却活出了另一番天地，他的天地，就在他的莲花楼里，外人不必理会也无需懂得，人生得一自在，心底藏一乾坤。从追逐星辰到归于烟火，从俯瞰众生、得见众生，到成为众生，他对复杂的人性有了更柔软的慈悲，对生命的辽阔有了更明澈的洞见，所以，他献忘川，救故人，断少师，跳望江，留下绝笔，隐于山水，成全了所有人，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在和圆满。
        村上春树说过：当你穿越了暴风雨，你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年少时，我们都想做李相夷，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后来，我们却希望自己能活成李莲花，无论世事沉浮，始终坚守本心，接纳自己，救赎自己，成为自己。生而为人，我们都有过被命运捉弄、被理想放弃、被自己厌弃之时，当长期以来闪耀在头顶的光环破灭，我们该以何种心态、在何处位置自处，究竟山穷水尽到何种程度，才能唤醒深藏于内心的本能，抑或是苟延残喘放任自己自生自灭？无路可走却又不得不走的无力和绝望，想必很多人都有过体会。倘若真到那时，不妨学学李莲花，不必做他想，往前走就对了，走一步算一步，走着走着，路就有了。
        可以想见，关于李莲花的生死，在很长是一段时间里将会是一个玄学命题。其实我们无需执着地去寻一个答案。对李莲花来讲，他从未敷衍过生，也不曾惧怕过死，他已向死而生了十年，心中早已通透，生，顺其自然，死，亦得圆满。记得以前看过这样一段话：一群人在海边忧伤地向扬帆出海的船只告别，船影愈来愈小，只剩桅竿顶端还看得见，最后连桅杆也消失了，人们忧伤地低语：“她走了”。然而就在此刻，在遥远的某一方，另一群人正张望着海平面，他们看到了同样的桅顶，他们欢呼着：“她来了”。
        这就是轮回，是在这辽阔天地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海天一线，恩怨难算，世间一切都围绕着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周而复始践行自己的使命。死与生本就并非对立，而是一体两面，可以毫无违和地并存于一个价值体系里，得其圜中，以应无穷。一如海边的李莲花佩戴的新芽玉簪，它在告诉我们：离开，是为了下次重逢。
        这个夏天，李莲花绚烂而来，逍遥而去，在我们每个人心里种下一池青莲，自此，在这浮华人世里，觅得一方净土，将前尘往事、来日方长一并安放。
        李莲花，若有相逢之日，可否尝尝你种的萝卜呢？
        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