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迤逦且恢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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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在或是消泯——
太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节选自徐志摩《我有一个恋爱》
民国大诗人徐志摩，须当知晓是如何的生动气韵点染了他的魂兮逸魄！他的神思妙想、奇特之精灵，无不显示着他的迤逦与恢弘，才华与洞见。他的生命就像一首朗朗上口的抒情诗，翩跹缠绵而又锥心刺骨。撩拨尘世的爱与恨，泣血残红，多情善感而又至情至性的熨帖心灵。

“可爱的秋景！无声的落叶，
　　轻盈的轻盈的，掉落在这小径，
　　竹篱内，隐约的，有小儿女的笑声：

　　呖呖的清音，缭绕着村舍的静谧，
　　仿佛是幽谷里的小鸟，欢噪着清晨，
　　驱散了昏夜的晦塞，开始无限光明。

　　霎那的欢欣，昙花似的涌现，
　　开豁了我的情绪忘却了春恋，
　　人生的惶惑与悲哀，惆怅与短促——
　　在这稚子的欢笑声里，想见了天国！

　　晚霞泛滥着金色的枫林，
　　凉风吹拂着我孤独的身形；
　　我灵海里啸响着伟大的波涛，
　　应和更伟大的脉搏，更伟大的灵潮！”
——徐志摩《天国的消息》
志摩是浪漫主义者。他不会以世俗的价值取向来否决自我生命的气魄，他不会以沆瀣一气的萎靡哲学毁坏生命的诗性禅思，他只是拥有那般的沁香诗魂，而将生命的一切交托于“灵魂伴侣”的渴慕。他的一生都是围绕着爱情和真善美的主旨而活的，他不甘于做家族的傀儡弄潮，不愿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垢，他将生命的禅思化为杜鹃啼血的斑斑哀鸣，将所有的折损无奈和故作矜持的借口化作一缕烟云，只是要以无上的自由法则来规训自己的生活！殉道般的心灵仪式在他的心灵上撒下了烈焰和血痕，他无法想见无爱婚姻是如何蚕食掉自己的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的，是以他放弃了张幼仪，以全部的身心去追求林徽因，因为林徽因就是他心中的一片野火！却是那般神圣凄迷而非占有欲的爱呵！而他对陆小曼的爱也是风流而执着，小曼比之林徽因更像真性情的铿锵玫瑰，在魔力胭脂的回环钩戈中，他扫尽一切世俗的蘼芜和暗沉，将孤注一掷的生命投射在绚烂的缤纷之上，他的浪漫如此风流惬意，挥洒自如之际也带有魂魄的哀鸣。

“秋雨在一流清冷的秋水池
一棵憔悴的秋柳里
一条怯懦的秋枝上
一片将黄未黄的秋叶上
听他亲亲切切喁喁唼唼
私语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语情节
临了轻轻将他指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晕里，一涡半转
跟着秋流去
这秋雨的私语，三秋的情思情事
情诗情节，也掉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晕里，一涡半转
跟着秋流去”
——徐志摩《私语》
《私语》是我最喜欢的徐志摩作品。秋水秋波的秋晕，昏黄娴熟且带有晕湿的迤逦。秋的情态，味道的呈现不靠矫揉造作的堆砌，而是以心的艺术形式和美的纵横笔法描绘属于自己的清秋梦，是以点到面的体悟开拓出新的逸致和韵景。语言的重复浸润着美感，美韵的深层是萧疏和蘼芜。他是无法让自己的灵魂将就在生命徒劳的压抑和怅惘中的，他的用语鲜明而奇特，对于求而不得的林徽因，其间没有孤掌难鸣的愤懑，也没有古怪凄厉的嚣张叫喊，而是将意绪和心襟和秋的晕湿朦胧在一片秋的氤氲里。情味盎然，沁人心脾。大诗人面对林徽因的拒绝，并没有狭隘的笃定认为是她的不堪，而是将一脉心襟联系附着在这情思情语里。关联排比象征的手法，经由他的妙手向读者传达出清幽的意境。徐志摩写此诗是在1922年的7月，时值仲夏，他却有了如是般的潋滟体悟，也体现了他至情至性无法排遣的心灵孤寂，他的婉约朦胧的诗歌给予读者无上的爱情失落体验。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
——节选自徐志摩《这是一个怯懦的世界》
徐志摩为什么后来喜欢上陆小曼？因为陆小曼具有林徽因所不具备的东西。小曼纵然孟浪挥霍，但是天赋异禀且精神剔透，以她的纵逸成就了一番心灵史的辉煌，她为了徐志摩可以堕胎离婚，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大诗人在一起，这般相思相守之情，他们运命之间的磨合可以说是天然纯澈的玉壶之心的水乳交融。是思维与思维的相互融通，造就了他们合写的剧本《卞昆冈》，同样是阐释嫉妒与恨，却受到西方象征派的影响。剧中主人公卞昆冈是位雕刻家，对已病故的妻子青娥有着刻骨铭心的爱。孩子阿明有一双酷似青娥的美丽眼睛，这使他每每看到孩子就想到青娥。为了使孩子有人照顾，他又娶李七妹为妻。但卞对前妻的念念不忘使李七妹嫉妒、怨恨直到报复，毒瞎了阿明的一双眼睛又杀死了他，卞因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最后也自杀了。全剧在诗意的美中笼罩着一层感伤的悲剧色彩。这个不算明丽的故事却是承载了两人生命的悲剧含义，他们一生都在爱的世界里翻云覆雨的守持着，哪怕灰飞烟灭玉石俱焚也要实现索爱的目标。

“玫瑰，压倒群芳的红玫瑰，昨夜的雷雨，原来是你发出的信号——真娇贵的丽质！
你的颜色，使我是觉的醇醪；我想走近你，但我又不敢。
青年！几滴白露在你额上，在晨光中吐艳。
你颊上的笑容，定是天上带来的；可惜世界太庸俗，不能供给他们常住的机会。
你的美是你的运命！
我走近来了；你迷醉的色香又征服了一个灵魂——我是你的俘虏！
你在那里微笑！我在这里发抖，
你已经登上了生命的峰极。你向足下望——一个无底的深潭！
你站在潭边，我站在你的背后，——我，你的俘虏。
我在这里微笑！你在那里发抖。
丽质是命运的命运。
我已经将你禽捉在手内！我爱你，玫瑰！

色，香，肉体，灵魂，美，迷力——尽在我掌握之中。
我在这里发抖，你——笑。
玫瑰！我顾不得你玉碎香销，我爱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我——多么痛快啊！——尽胶结在一起；一片狼藉的猩红，两手模糊的鲜血。

玫瑰！我爱你！”
——徐志摩《情死》
后来由于陆小曼抽大麻而招致身体毁损，有人劝徐志摩离开陆小曼，徐志摩断然否绝。他哪里是朝三暮四的伪君子，他是以全部的心力呵护着心中的曼陀罗花！他知道她为他的付出，是以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有人说徐志摩作为文学家是成功的，而其人品不堪一提，其实他们又怎能明了徐志摩的暗痛！在文坛的刀光剑影和世人的毁谤讨伐中而活，他显得太累太苦了，是以要在茫茫沧海中守护唯一之灵魂伴侣。哪怕猩红狼藉，鲜血模糊。这比起世人的蝇营狗苟、或精致的利己主义要强多少倍！志摩的心思宽广恢弘，思维见解偏向性灵一派，是将欧美的个人主义和中国古典文化中土生土长的“心”的文化融合的宁馨儿。他的散文意境深邃，神秘辽远，更像抒情的散文诗，将他的性灵定格在大自然的动静结合之间，有如仙韵。

“虽则是往迹的嘲讽，
却绵绵的长随时间进行！”
——节选自徐志摩《一星弱火》
潋滟清眸揽至诚，才华横溢且纡徐和煦，志摩用他的热力、温婉寻觅理想主义的果实，践行绅士风情的同时也弥散了缱绻着的热爱，读他的诗犹如灵魂重塑，把人的高格放在睥睨精神的照度之上，并让自己和世界化作一团相交融的火焰，星河在天，呈现的永远是高标嫉俗的人格标杆。迤逦与恢弘，刻画描摹世界的雄奇伟岸和情思绵邈，阳光雨露与诗为谋，远离那些图谋和算计，也远离了道德绑架——阿世媚俗与惺惺作态，并解除人性羁绊，重返伊甸园——人性宽宥天真之地，开中华民智辟思想启蒙，援引精神之哲学——灌溉泱泱之大流。所谓的千秋大业，肤浅的主流文学，只不过是浮世一培娄，一壶茶，重现生命中真正值得珍视的感动，作为人文知识分子的价值坚守才是他的心之所向。
至坚至美至性总招天的嫉恨，志摩最终飞机失事而离开了他所眷恋的尘世，其实不妨将他看作天上的一颗星，或那妩媚的一朵清莲，有了爱，就不怕陌生。

1.徐志摩：《我有一个恋爱》《徐志摩诗选》。浙江文艺出版社，23，2004。
2.徐志摩：《天国的消息》《徐志摩诗选》。浙江文艺出版社，33，2004。
3.徐志摩：《私语》，2011年10月取自https://www.douban.com/note/176193869/。
4.徐志摩：《这是一个怯懦的世界》《徐志摩诗选》。浙江文艺出版社，13，2004。
5.徐志摩：《情死》，2012年3月取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8de0492c010122yh.html。
6.徐志摩：《一星弱火》《徐志摩诗选》。浙江文艺出版社，16，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