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虚像》——浙江诗人冰水诗歌印象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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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像》——浙江诗人冰水诗歌印象ZT


作者：郑妙咏

在本文的开头，我套用法国艺术史学者弗朗索瓦斯丝.芭布—高尔在《如何看一幅画》一书中序言里一句话：这篇诗评的唯一目的，就是鼓励赏诗者领会自己的感受力和联想能力，从而开启通往诗歌的大门（我只把“画”和“绘画”改成“诗”和“诗歌”）。

浙江义乌诗人冰水就像冰天雪窖上冰清玉洁的天鹅，出现在我的眼前，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她是一只孤独、高傲、优雅的白天鹅，有时会看到她身旁相拥的美丽小天鹅。

流水是那么缓慢，而天鹅又是那么引人瞩目。那是银河吗？在深邃的苍穹中，昼夜闪烁的是诗歌的音符吗？那孤独留下的璀璨火花是雪山上划出的人生弧线吗？

刚接触她的诗歌，我感觉自己就像面对一条陌生的河流，这些诗歌像遥远的梵音，渐渐传入我的鼓膜，那梵音就像诗坛这块土壤上不同植物生长时发出的，又好像是它们的脉搏。

一、反差意象强烈碰撞

诗人冰水诗歌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反差意象强烈碰撞，这种高难度的意象在她诗歌里如鱼得水、水乳交融，碰撞产生的光芒炫目、耀眼、持久。就像锤炼结束时，重新烧红的钢铁突然放进刺骨含冰的水里，会发生意想不到、奇妙无穷的效果，让钢铁更坚硬，威力更巨大，韧性更强，反差意象在诗里的效果显而易见。如诗歌《今日小寒》：

今日小寒

我以为可以等到一场雪——

一场大雪

城市被洁白的愿望

覆盖。所有的抒情通向明亮、丰美、大爱

其实不是这样的——

开门见山或者云山雾海

充满着歧义

炉膛是诚实的。装着火焰和灰烬

只有死守真理的人

才会在火焰中烧成灰烬

不要试着袒护自己

小寒之后是大寒

荒芜的世道从来没有尽头

如果洁白的愿望还在。总可以

等到一场姗姗迟来的雪

小寒、大寒、大雪与炉膛、火焰、灰烬；洁白、明亮、丰美、大爱、开门见山与云山雾海、歧义、荒芜、姗姗来迟，这些白与红，冷与暖的意象，反差相当明显，而同时出现在一首诗歌里又不觉得拗口，而是行云流水，铿锵有力，让诗歌更为立体，血肉丰满。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意象组合一起，就像高原上滚滚而下的雪水遇到河流上遍布的石头，产生的漩涡和漪涟，都是让人惊叹和浮想的。

这样的诗歌很容易调动读者的兴奋，能激发读者的激情，让读者全心身参与到诗歌里面，诗歌的感染力发挥极致。

这类诗歌很多，如《桃花鱼》《三月.小桃花》等等，我们阅读冰水的诗歌时，可以留意一下，就能发现这种反差组合带来的奇妙。

诗人冰水在这方面的诗歌技巧非常成熟，已经水到渠成，这种诗歌技巧处理难度很大，作者要有反向思维，反义词非常丰富，运用到诗歌里又要合情合理，并且要成为意象，她的天性里就具备诗歌因子。

二、独立意象立竿见影

冰水有许多诗歌是在叙述后放出几个独立的，关键的意象，这类诗歌动人之处就是，当你顺着作者思路跟进她的诗歌语境的时候，前方突然竖起了几块醒目的牌子，这些牌子把后面的风景都概括了，就像雪地里河流上突然出现了几只黑天鹅，那黑天鹅优雅、独特的气质把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了。比如诗歌《冬至日》的“田野、草木、庭院、心”；诗歌《悠悠，生日快乐》的“云影、水杉、爱”。

悠悠，生日快乐

你是花苞里甜蜜的露珠，

是风中飞舞的光亮；

像蓝宝石贴在我的胸前，

我们打开花朵，做一次隐形的奔跑。

玫瑰回到枝头。悠悠，

我借用美好的动词进入你的名字：

河流带来了一切，花布谷催开春播，

我的马儿林间饮水，吃草。

所有人俯身下去，

向金色的鸟鸣祈福——

这静止时光里，云影，水杉，和爱

替我们说着人间美事。

云影代表美好、期待、未来；水杉代表生活、努力、顽强；爱代表情感、亲情、友谊和博爱。云影里面有祥云、有吉祥；水杉里面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爱里面有生死、有生命、有人生、有精神和灵魂。

这三个突然出现的意象，好像突然出现的另一个镜头，我们不能用原来的思路去阅读，而是跟随作者的转换，这样的转换是妙趣横生的，也是升华的，不会阅读疲惫，而是让你突然感觉到这类诗歌的独特和奥妙，自己的审美习惯也被改变了，诗歌所带来的愉悦也就妙不可言。

在这本诗集里，有突然出现的独立意象的诗歌还有很多，比如诗歌《异乡人的黄昏》《吉日——贺小酒群公众号开播》《哦，父亲——读罗中立油画《父亲》》《路过内龙潭》《夜的弧光》等等。

在目前诗坛上，这样用法的诗歌并不多见，冰水有意识地作此探索异常可贵。

我详细分析过冰水这类诗歌的意象，这类意象不是诗歌里的意象群、意象迭加，更不是诗歌里的意象组合，这些意象是独立的，含义上更倾向多向性，意义更加含混，读者积极参与的话，诗歌艺术的感染力更加强烈，就像源泉一样，山涧边一股普通的小源泉，通过挖掘，才发现原来是大源泉，是源源不断的源泉，甚至是难得一见的温泉，是慰籍心灵的甘泉。

诗人最可贵的就是探索艺术的勇气，特别在诗歌语言上不停地探索，诗人冰水这种探索的勇气令人钦佩，这种独立意象的运用，让诗歌有别于他人诗歌，因此产生的艺术效果也是令人震惊的。当然，要恰到好处运用好这些独立意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诗人不断地、有意识地、孤独地探索、试验。

只要诗人朝此认真探索，相信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定会硕果累累。

三、色彩意象语境生辉

读冰水诗歌，你如果稍加注意，就会被诗歌里色彩的意象所吸引，冰水对美的画面把握比一般诗人敏感，阅读她的诗歌，色彩饱满丰富的意象就会从诗歌里不断地跳出来，一首寂静的诗歌，因为这类意象而让语境热闹，因为这些意象，她的诗歌格外鲜活，就像一幅幅会说话的画，面对这样的语境，读者不可能无动于衷的，读者也不可能不参与其中。这类诗歌，只会让用心阅读诗歌读者目不暇给，赏心悦目。

任何一位诗人都要发挥自己的擅长，之后把自己的擅长融入诗歌里面，这样，创作出来的诗歌才会有特色，才会有别于他人，才会让诗歌永葆青春，才会让读者耳目一新，诗歌艺术才会发展。

诗人冰水是美术学博士，美术是她的专长，构图、色彩、冷暖色调，明暗处理，透视等等美术知识一定比我们了解、熟悉和精通，色彩丰富的意象在她的诗歌中也是一大亮点。

色彩都是拥有感情的，她的诗歌不是寂静的画，而是色彩斑斓的油画，不管写幸福还是写痛苦，不管写聚会还是写孤独，她的色彩都有是丰富的，明亮的，饱满的。层次是分明的，鲜艳的，神秘的，感情是真挚的，浓郁的，复杂的。比如诗歌《星空》：

星空

天空聚集着黑雨滴。咖啡封存陶罐，

在今天。我注视一只醒着的羔羊，

它长出夜晚的犄角。

隐忍。安静的尖锐遏制着虚无。

一抹冰蓝缓缓穿过夏季。

在时间的阴影里，

我是沿着小河行走的萤火。

醒着的绿色，失去故乡的红唇，

流浪的城市，筑起礁石。

我用七十七个字母写下影像。

而此刻，我再一次用虚词堆积鸟鸣，

驱逐体内烟雾一样的薄霜。

玫瑰披上水珠。一束光从河滩流过，

它带着我们命名整个星空。

黑色（雨滴）、褐色（咖啡）、白色（羔羊）、冰蓝、银白色（萤火虫）、绿色、红色（唇）、青色（烟雾）、白色（薄霜）、玫红（玫瑰）、黄色（光）、白色（星空），一首短诗，有如此丰富的色彩，这些丰富色彩构成的意象，衬托“我”的虚无、孤独。

不管是孤独的萤火虫，还是流浪的城市，在如此丰富的色彩面前，人类本身反而更加显示出脆弱和微弱，人类的寂寞和孤独也难已避免，因此，我的孤独已经不是作者自身的孤独，而是哲学意义上的孤独，我的虚无已经不是作者自身空虚寂寞，而是黑德格尔的虚无。

四、隐喻意象扑朔妖冶

冰水发我150多首诗歌大部分是她2017年创作的作品，诗歌中通感的运用让诗歌弹性十足，跳跃转换也很自然，她最擅长的是隐喻，她的意象几乎都是隐喻的。因为隐喻，也让诗歌的内容扑朔迷离，她把所有的感情都藏在隐喻里面；因为隐喻，我们很难清晰地指出作者的意图，但是当你阅读完某首诗歌，诗歌给你的感觉一定很新奇，你总想去解开其中奥妙。

隐喻是诗歌的修辞，但是现代诗歌让隐喻发挥极致，用得不好，诗歌拗口，并且晦涩难懂，用得好，诗歌的张力、内涵都会增加，并且能够提起读者思考、琢磨的兴趣。比如诗歌《上帝之手》，通感和隐喻都是恰到好处，熠熠生辉的。

上帝之手

窗前，最后一朵野菊已经枯萎，

春风扫尽流言。行走的麻雀，

孤立的水流，与阡陌结为伴侣

离开旧的位置并打开新的景物。

在河流对面，离异的时间

形成卷积云。我们重新抵达的肉身

堆出“天空之城”。

星星和月亮逃出思想的力量。

只有隐喻的烛火焚烧敬畏的一切。

就像坠落之诗——如果一季结束前

那些幻念破茧而出。如果

上帝之手前来触摸花萼。

当然，诗歌还有许多技巧，作者运用也很恰当。冰水的诗歌不长，阅读也不会疲惫，特别她的诗歌，比较刚性，营造的语境有股神秘妖冶的力量。

现代诗歌技巧，冰水已经如鱼得水，但是艺术探索是无止境的，相信她会继续。

五：看尽繁华何必在乎

不管我们在抒写什么，最终都在抒写自己、抒写我们曲折的人类，抒写我们内心的脆弱与坚韧，寂寞与追求，风险与光芒。

言为心声，诗明志，古人如此，今人亦然，在诗歌王国里，我们也不过是小小的尘埃，那尘埃，永恒地闪烁着她的光芒。

冰水的诗歌正是当下诗人写作的缩影。

蜻蜓倒立在荷叶上

——与八大山人书

夜色横陈。袖管里取不出春天，

青云谱的荷塘藏着风声*。

我看见那个在墓碑旁打坐的古人，

抚摸着青草。我猜测他在书写暮年。

他或许写道：这一生啊，扔下过暗疾的腿，

凋谢的羽翅，衰败的腰肢，以及

尖锐的疼痛。

我想到，他的余生只剩下一座空城——

那撕开的，和连缀的。他蓝色的贵族血统

曾经拍打淙淙流水，拍打思想中未用尽的

广袤江山。而在这平展和缠绕的

被黑色奴役着的水塘，

当他离去，荷叶就会升起来，

天空会以同样的方式低下去。

此时脱离抽象的，也许是一只盲目的蜻蜓，

进入我的情感：它靠近摇曳的荷叶，

靠近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缝隙，

借助时间之桥，倒立于简单明了——

邻近的物种有多少可歌可泣的伤悲，

它何必知道，何必在乎。

*青云谱为八大山人生前及纪念馆所在地，在南昌。

诗人在写八大山人的同时，也在写自己的心路历程，写大千世界的广袤江山。诗人通过诗歌叩问灵魂启示人生，画家通过画笔给人生埋下伏笔。

早年，因为生意的原因，我去过南昌无数次，当我第一次发现八大山人纪念馆的时候，作为自学过国画的我，内心是那么兴奋、激动，于无声处，突然遇见了似曾相识的古人，那场景至今记忆犹新。现在，读到冰水的诗歌，古人的血液又在我心灵深处流淌，艺术是相通的，诗歌不是梵音么？现在冰水正在临风抚琴，她在抚《高山流水》，也在弹《水仙操》。

她就像八大山人荷叶上那只蜻蜓，我们看不透她的心事。

她说：何必知道，何必在乎。

2018年4月22日——28日写完（初稿）4200字

诗人介绍：冰水，浙江义乌石溪人。美术学（文学）博士，写作以散文、美学评论、诗歌为主。出版散文集《一路花开》、美术学著述《“湖州竹派”研究》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