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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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觉醒这个词汇高尚又亲民，能够敲醒一个个体最为丰富和洞察力的词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新的觉知不知不觉涌上心口，漫漫阳关路云云，皮里阳秋云云，都在霹雳菩萨的轰鸣之中显得不那么重要。
人需要一种感召式的觉醒。无论是基督徒抑或异教徒都具有朝拜的可能性，然而活泼泼生命力的感觉的达到完成，并非一定倚靠宗教的感知，而更多求诸于美学。孙悟空原本具有三头六臂上天下地的功力，即是一种自我感觉的觉知意识，沙鸥明灭际飘渺任我行，他一定在功利之外感觉到天地间的壮美，然而这层自我道德和血肉生命的脉络在遭遇唐僧的洗脑和“斗战胜佛”名号的诱惑之后却慢慢黯淡下来。多少人为势位所误而不自知，懵懂的害怕茫然，有眼力见的害怕虚空，然而莽撞的正义却是最需要一个清静的自然和人文环境才能焕发夺目的光彩。
觉醒是一件很个人的事。林黛玉的觉醒即是意识到美的毁灭的不可逆转之后，毅然决然点燃自我灵魂的悲壮。她对贾府上下的脏唐臭汉保持清醒和抗拒，不像薛宝钗一般功利木然，黛玉葬花——这一行为艺术的背后，酝酿的是对世俗化功利社会的抗拒，也是对渺渺幻境的亦真亦幻的觉知，这样的觉醒必然是纯粹的，且将自我意识提高到飞鸟青光九云霄的层次和境界。国人习惯于在世俗诱惑的价值层面打滚拼杀，然而忘却的却是彻底的悲观愤世精神，这种精神必然对峙于极权，名缰利锁都捆缚不住高洁澄澈的自由心灵。
觉醒需要一点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意识。曹禺《雷雨》中的蘩漪，生活的逼仄和凛冽的势力把她逼到了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地步，然而她却是要真真活着的女人。丈夫周朴园说她是病人，便是道德家和奴隶们反对并血洗真实生命的明证，蘩漪有着对于诗文的爱好，又受着五四风潮的影响，便可以成为她觉醒的来源。阔老爷们有时宁愿娶虚荣心强甘于被豢养的金丝雀，也不愿娶心高气傲的女文青，便是因为给钱比给爱容易得多。有些时候顾盼凝眸间的流波暗转就可以决定一个女人毕生的心耗所在。此刻的觉醒不是拘囿于社会性认可的价值，而是来自于与生俱来的自我求幸福的心语心愿。
觉醒是需要一点偶然性的。我在读高中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北京大学中文系前教授钱理群，他来母校开展讲鲁迅的活动，我便遇到了对我有知遇之恩的钱教授，他讲鲁迅，风格随意，但是对于社会的批判却是铿锵有力，其情感传达和理性认知皆具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他最富教益的便是把“个体精神自由”的意识通过课堂传递给我们，原本凌乱和缺乏感召力的生涯便被他的声音唤醒，这时候的觉醒是依凭了诗化现实主义哲学而产生的灵魂交融感。
觉醒是“即便打破了头，也要追寻我灵魂的自由”。徐志摩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陆小曼为妻，便是其浪漫人格和浪漫精神所致，他曾经为林徽因而和张幼仪离婚，体现了其人格风范，不计较后果的执拗秉性。他的灵魂是承接着素朴的，行为意识是带有强烈的诗化西化特征的，他看重的是理想不能仅仅束之高阁的精神意识，王小波认为有趣代表着一种自由、多元和诗意的幸福状态，这种状态的得来不是依靠阶级功名，而是因循着自由人格的无上法则，将灵魂与天地对接的疯狂。时下的中国人择偶倾向于选择荣华富贵、“金玉良缘”，而忘却了文明伊始素朴的人性原则，和作为普通人的常规踏实的做人里路，木石前盟的毁灭便具有普世的观照意义。
觉醒是不可能受制于人的。把你的自由善感的超脱生命交托给别人打理，也算是悲剧中的悲剧了。多少人因为现实的拘囿而没有选择自己真正想学的科目，多少人走上职业道路之后悔不当初，都是因为性灵意识的尚未觉醒而导致。想做盗跖还是颜渊，想做山涛还是嵇康，开启自我灵智的体验在中国是道家意识的自我完善。永远不妨倨傲些，因为你想做的是不被世界改变，而这个前提是承认人至上，人高于一切，人是最高价值，人是终极价值。
觉醒是浪漫感伤的，也是真实的。苏东坡挥毫落墨为了知音朝云——“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浪漫感伤之余带有遐想和企盼的成分。觉醒不是轰隆隆的嘈杂，而是沉淀于心的人情味，一点至情至性的林下风度。朝云生前说“老爷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即是一种对东坡深厚的体察玩味，这种体察玩味不为别的，而是为了让自我和他者的灵魂都焕发出光彩。不合时宜，保持点特立独行的真自我，不那么倚靠感觉和依赖，能将自我的创造力和生命风采激发出来。
觉醒，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到的事情，不在乎格物致知的召唤，而在于酝酿于灵的蓬勃感，和人格捍卫意识的归属感，轻盈之中夹杂着沉重，恍惚之间又带有真思想和真性情，以清寂反抗绝望，傲世中夹杂悲苦，自然能体现生命的高格和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