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化的钻石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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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评论 薄荷糖

李沧东这个人，也许跟金基德是同一个类型的，但毕竟两个人走的是不同的道路，所以前者更像个社会学家，后者更像个哲学家，愤世嫉俗的程度很想当，或许金基德比李沧东更加容易激动一些。

李沧东的性格或许很内敛，就像他的电影，一直淡淡地讲述他人的人生，哪怕那种人生如此极端如此犀利如此让你无法忘记，但是浅浅的色彩和似是发生在身边的真实感总会一遍一遍告诉你“这是事实这是事实”，直到你也开始相信这些真的都是事实为止。

我猜这两个人的年龄也许差不多，因为在作品中都会提到很多韩国政坛上的变故，并且深受其害，引伸到角色人物中也成就了导致无辜受害者的罪魁祸首，原本不怎么了解韩国历史的我，被迫去看了一些八十年代韩国政坛轰轰烈烈的反独裁的全民民主运动，结果赶到非常不可思议，就好像外国人看到了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样的感觉，果然，亚洲国家的民主历程是艰难而曲折的，非植根本土的文化很容易就被别有居心的独裁统治者利用并且成为复辟专权的工具。（貌似扯远了……）

按照时间顺序，我应该《青鱼》－《薄荷糖》－《绿洲》这样看过来，结果因为下载速度的问题，只能反过来欣赏，其实，曾经在一期《看电影》杂志上看到《薄荷糖》的介绍就开始寻找，那时候网上下载电影还没有那么普及，况且如此之小众的电影貌似也不会有什么资源，但是现在我庆幸先看了《绿洲》，若是先看了《薄荷糖》，恐怕也没有心情再看其他了。

同样都是世间小人物的悲惨命运，《绿洲》最后是带着一丝希望的，而《薄荷糖》一上来就将这种光芒绞杀了，留给你的永远是绝望，最美好的东西始终被抛在时空隧道遥远的尽头，只有在临死之前才能释放一生压抑的感情，这是身为社会人的悲哀，也是一个小人物唯一可以发出个人呼喊的机会，可惜，你已经快死了，做不了任何事，也不能做任何事了。

活着的时候能做什么？1980年的光州事件，我们现在叫他光州事件，韩国本土也许有各种各样更加过激的说法，就好像我们也曾经为文化大革命更名一样，同样是亚洲国家，同样经历过一个席卷全国的政治浩劫，韩国人一向以偏激的爱国主义自居，那个动荡的年代更不乏群情激昂的大学生和市民，曾经在北京发生过的事原样照搬至广州，那一代成长起来的人，心灵受到的不是空虚的填充，而是热血的激荡，只是，血的代价不可避免，精神的侵蚀亦在不知不觉中蔓延。

主角似乎前后两者都占全了，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苦难才会将温柔亲和从表皮慢慢隐去，徒留黑暗不见底的暴力与肆虐？毫无疑问，李沧东选择了一个敏感纤细脆弱摇摆的男人作为这个时代浪潮的牺牲品，从羊到狼的蜕变不是一蹴而就，漫长的蜕皮期经历的是人群的冷漠逼迫狡诈残酷，参军后被残暴的长官践踏一地的薄荷糖，镇压民主运动失手枪杀女学生，成为警察被迫刑讯逼供，然后换来的是不论怎么肆意妄为怎么享受快感怎么用金钱和女人填充自己无序混乱的生活都无法挥去的空虚孤独、悲哀烦躁的哀鸣。

薄荷糖，是一个象征，象征男主角内心中纯净的性格、纯洁的梦想、纯洁的初恋还有纯洁的人生，在军队里这种纯洁已经一败涂地，主角千疮百孔的人生由此开始扭曲，开始断裂，开始违心而压抑的痛苦，那颗只能解渴却不能拯救他的薄荷糖悄悄从他的视野中褪去，只能在夜深人静回味着初恋女人走过的路、淋过的雨、看过的海，然后拥着他人痛哭流涕地怀念。

除了怀念，再无其他，当他双手染上无辜的鲜血背负一辈子的愧疚的时候，他已知道堕为野兽的自己配不上初恋，配不上纯洁的感情，更配不上无垢的灵魂，那其实是对于自己人生擦洗不去的伤痕和污点的耻辱与自卑。当时间从1999年慢慢向前推进，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历程我只看到了隐藏的骄傲与现实的冰冷之间的对抗，一边任凭自己的人生堕落一边咒骂着所有看不顺眼的人和事，那是对他高傲道德心的挑衅，是自己对自己的战争，可惜，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他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因为对世界的绝望早在那声枪响之后开始，而且停不下来，直到加速撞上人生的彼岸。

混乱的公共权力到底可以给一个人的一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想要生存在这样的世界中，只有比对方更暴虐更狡诈，才能战胜一切横亘在眼前的障碍。主角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与初恋的感情，在充满暴力血腥的警署工作，转行下海组建了自己的公司，这些看似适应社会的行为又带来了什么？娶了不爱的女人又对家庭漠不关心，允许自己沾花惹草却对老婆的红杏出墙暴力相向；先是逼迫自己面对现实、然后又沉浸在非人虐待的刑讯中，似是抱负般肆意践踏他人的人生和尊严，被唤作“疯狗”却极其讨厌所有一切与狗相关的事物；97年金融危机横扫亚洲，被朋友欺骗、股票一文不值、高利贷无法还清，转眼间曾经触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烟消云散。当一个本质上追求完美却始终对无尽的残酷世界报以拳脚相加和谩骂诅咒的人，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失去了，他还有什么值得炫耀和伪装的？

一个人的空虚终不会因物质和虚荣而消失。

死前见了初恋一面，薄荷糖作为两人之间的特殊暗号再次出场，即便那个人已容颜衰老，已躺在病床上失去意识靠着导管呼吸，却仍是他心中最不可侵犯的纯洁圣地，那个不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令人无限向往却已无法触摸的美好，随着那一声呼啸而过的火车终于强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背着摄影机拍摄世界上不知名的小花的过去，回到那个大家围坐在一起温馨歌唱的过去，回到那个温柔的她送我薄荷糖问我好吃吗的过去，回到那个躺在似曾相识的铁路下幸福得哭出来的过去。

剖开你的心，不只是血淋淋的肉，是否还有一颗小小的风化了的石头？那也许曾是颗美丽无暇的钻石。

PS：看过李沧东的片子的人一定会完全臣服于薛景求和文素利的演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