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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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梦

眼前依稀是呼啸山庄的田园风光，心底里留存的正是那一分温热和流畅。也许曾经情感恣肆成汪洋，浸没在感性的浪潮之中无法翻身，夹杂在枷锁和茫然中无法全身而退，却仍然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逸仙风至深地向往。
礼法岂是为吾辈所设？抗拒的正是不合时宜的仙风道骨，生活在世俗的花红柳绿之间，点滴心脉浸润了多少参差和褶皱。为人的客套话场面话要说好，千万不可以显山露水扭动腰肢，也绝不能泄露自己的小秘密抑或行踪，更不可暴露自己内心的缺陷和单纯。不知不觉间，我们便在缺乏彼岸花的引领下蓦然地坠入时代的种种风潮中了，有机宜有讽嘲，不期然之间就形成了对灵魂撒谎的恶习。心智的无法流畅来源于性情的苛苦，意绪的无法舒张，原本的田园气度成为一种绵渺的旧梦。
当今中国都市社会人与人间的关系极度恶化，以张爱玲的话说就是碰着人就染着脏。假面具成为自我求全责备的必须，话中有话乃至不造次毋宁死的态势。以私心揣度他人，以为他人暗自针对自己，这是灵魂的鸩毒引起的疮疤和恶疾。点染在这样的风潮中非但无法来一场深度的救赎，也是对自我的亵渎。懈惰和享乐主义也是一种夙性的顽疾，争风吃醋、风流暗换还不若沙场秋点兵式的市侩功利主义和蝇营狗苟。
袁枚著有《随园诗话》，中有“飞云依岫心常在，明月沉潭影不流”一句，何等的超逸气度。他讥讽神韵派是“贫贱骄人”，格调派是“木偶演戏”，肌理派是“开骨董店”，宗宋派是“乞儿搬家”。他也反对沈德潜的“温柔敦厚”说，认为“孔子论诗可信者，‘兴观群怨’也；不可信者，‘温柔敦厚’也”。主张骈文和散文并重，认为骈文与散文正如自然界的偶与奇一样不可偏废，二者同源而异流，它们的关系是双峰并峙，两水分流。
袁枚的性灵说，正是明清以来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而使得上层建筑中的世故僵化遁形的体现。他的田园梦想轻盈而不染尘埃，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正是花开蘼芜风自在的精神俊逸让他从世俗的冗杂累牍中超越出来，于金陵随园里旷达诗性，成全一场宿命的清流。他不愧是典雅的清丽主义者，辞采俱佳，亦有劝世规讽之谈。
世人笑里藏刀，往往不知晴雯，晴雯，天下之真文章皆情文也。怅然独立寥廓，唯我心脉之孤高自由，以情入文的天地境界，才是文化人应该追觅的至德和缱绻。渺渺乎以出世的灵犀之心做入世的事业，而不是拘泥于功名利禄的完善，将自我封锁在闭塞且触目惊心的情感或精神牢笼里。
温柔敦厚的儒家教化，乃是教民成俗的手段，人是不僭越，不造次了，可是在中庸之际也消弭了自我。精神界的俗化和露怯是至为可悲可叹的怨尤，使人无法向往希冀自在飞花轻似梦的超逸空间。恐惧忧虑，空虚脆弱才是人之秉性，要克服这些林林种种须当有深沉超越的理性认知，也当有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情感流泻。山野田园最是能激发人的创造力的才能，使人不会耽美于物质化的糜烂之间，以抵抗非生命者的青面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