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鲜花圣母（和孽子）：关于边缘的神话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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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文化，鲜花圣母（和孽子）：关于边缘的神话ZT

旻夜 评论 鲜花圣母  



“因为在热内的生活和艺术中，他比大多数人都更能深入地探讨风格的颠覆性意义。我将不断地返回热内的重要主题：反叛的风格和意义，风格的观念如同一种拒绝的形式，它能够把犯罪提升为艺术。和热内一样，我们关注的是亚文化，关注那些从属群体……的表现形式和仪式。这些群体或被视为另类而遭到排斥和谴责，或被封为圣徒；在不同的时代，他们被视为对公共秩序的威胁，也被视为无害的丑角。和热内一样，我们着迷于最普通的物品，……这些物品和一管凡士林一样具有象征意味，是一种耻辱的形式、一种自我流放的标志。”

——《亚文化：风格的意义》导论 【美】赫伯迪格




鲜花圣母

《鲜花圣母》是法国作家、戏剧家、诗人让·热内的在监狱中完成的处女作。虽然钱钟书先生曾说过鸡蛋无需和生蛋的鸡相并提，但是在我看来《鲜花圣母》和热内却密不可分，这不仅仅是因为《鲜花圣母》有一定的自传色彩，还因为在一定程度上热内和《鲜花圣母》几乎是互为注脚。
热内，一个典型的亚文化者，偷窃和卖淫曾是他的职业，离经叛道是他的骄傲。从弃婴到同性恋，从少管所到监狱，数度入狱的他把监狱当成家一般的归属之所，漂泊在街头，流浪于数十国家间，最后在保罗·萨特的保释下免遭流放，此后他追随萨特的存在主义而成为荒诞戏剧派的代表之一。
正如令人质疑的热内，《鲜花圣母》如出一辙的冒犯和危险，也如出一辙的诱人。《鲜花圣母》是热内最青春的时候——与主流社会最格格不入的时候撞击出的灿烂火花。
正如编者在前言写下“如果怀着美丽的心情读让·热内的这本书，那么从一开始，所有的东西都会轰然倒地。”《鲜花圣母》似乎与浪漫的鲜花和纯洁的圣母毫无关系，是的，这是一本直白地描写囚犯和男同性恋边缘生活的书，他们偷窃、卖淫、贩毒甚至杀人。
《鲜花圣母》混乱无序，《鲜花圣母》也清晰鲜明。
自由的叙述人称和叙述时间、开放的结构、“他”与“她”的混用、法语与俚语黑话的夹杂、非理性主题和超现实笔触，华丽到光怪陆离的文字、陌生奇异的象征，还有那些碍于文化语言差异而难以理解的文字游戏让阅读《鲜花圣母》几乎到了一种困难的地步。
热内自由自在地在自己和主要人物间变换叙述角度，有些穿插几乎显得突兀，就好像书的主题和内容一样，热内有意去呈现，但是他无意去迎合你，反而想要吓唬你。不连贯的情节与热内的回忆像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在枝叶的掩盖下再也分不清彼此。这条纠缠的藤蔓（姑且称作一条罢！）甚至不会寻常地从下往上攀附着树干生长，它“前瞻后顾”，随意跳跃。
《鲜花圣母》的时间线破碎不堪，前后摇摆，有时甚至需要读者去推测。不过，一股一股的藤蔓依旧是清晰的。就我个人的阅读经历来说，当我陷入一股藤蔓时，我可能被那些枝叶蒙住眼而一头雾水，但是当我在华丽诱人的语言的吸引下看完之后，反而自然而然在心里梳理出了时间线。这似乎也是一种神奇之处。
事实上，《鲜花圣母》的主题（或是说精神）是清晰鲜明的。
从主要内容说起，它大致上以外号为“神女”的男同性恋为线索，展开包括“宝贝”、“鲜花圣母”以及神女的其他情人在巴黎的边缘生活。下面是我以时间线索梳理的大概情节，对余中先先生的梳理有一定的借鉴和改动，但是大体一致。


（谨防剧透！！！！！！！）



在小说中出现的大大小小各个人物中，原名路易·库拉富罗瓦，外号“神女”的男同性恋无疑是最为主要的人物之一。他童年时在偏僻的乡村和单身母亲一起度过，由于家境相对富裕而与其他孩童格格不入。他曾与名叫索朗日的姑娘有过一段暧昧朦胧，高于友情但谈不上爱情的关系，这段关系在姑娘离开成为修女以及重聚以后彼此的改变中无疾而终。神女曾提到，索朗日是与他有交集的唯一一个女孩。
小路易在索朗日离开后的改变最突出的则是他与强壮的捕蛇小伙阿尔贝托好上了，神女认为这是他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阶段。那时候神女还是小路易，多么天真。他和阿尔贝托之间几乎是一段淳朴而青涩的“初恋”。
据神女的母亲回忆，路易多次从家中逃离，终于有一次他彻底离开了她，再相聚时路易已经在巴黎成为了“神女”，以偷窃和卖淫为生。从逃离到相聚的一段时间里，路易曾因为偷窃进了少年教养院，初步认识了一个由“少年囚徒”构成的另类世界。在热内超现实的想象中，路易和其他孩子通过偷修女的衣服乔装打扮在黑夜里逃出了教养院。接着漂泊的路易服完了兵役，来到巴黎，成为了外号“神女”的同性恋男妓，在红灯区揽生意。这里活动着各种外号的同性恋男妓们，诸如含羞草、初领圣体、安琪儿等等。在神女年轻的时候，甚至因为揽上了几个艺术家大富豪，在欧洲大城市间过了一段花天酒地的生活。
神女初到巴黎时，命运般与外号“小脚宝贝”的人相识并一起在神女的阁楼上同居。他们过着混沌的生活，在皱巴巴的床上纠缠，在夜晚出门，一个揽客一个偷窃。他们同居（交往）了近六七年，神女爱宝贝，而宝贝对神女的爱也突兀地降临。总之，他们曾爱着彼此，不过不久后宝贝离开了神女的阁楼。
离开神女后，宝贝结识了外号“鲜花圣母”的人。此前鲜花圣母在十六岁时为了一笔并不多的钱财杀死了一个老头。热内似乎暗示了圣母是宝贝的儿子，不过宝贝到最后都不知情。他们相识后在旅馆中无所事事地同居过一段时间，在旅馆房间中行窃。后来宝贝把鲜花圣母介绍给了神女，在一段不长的时间里，他们三人在阁楼中同居。
年轻漂亮的圣母获得了神女的心爱。事实上圣母与神女之间的关系非常值得探究。从我的角度出发，热内似乎在暗示圣母花儿一般的体质和心理特征激发了神女的“男性欲望”，而在此前神女在同性性行为中应当是处于“接受”位。神女最终没能够成为他想象中的“男人”，圣母的温柔青春的一面也无法满足神女对于粗暴的被支配的需求。神女对圣母既有男性的征服欲，但也有母性的照顾和担心，更有对圣母多次带走他的情人的嫉妒和恨意。不过这种恨也不完全源于嫉妒，还源于对圣母的复杂的爱意。
神女是细腻的，像水，他脆弱但又坚强，心软而体贴，焦虑而思绪良多；但是圣母无所顾忌，天真，这天真给他带来的是 “冷漠”。一种不理解不明白的冷漠，他的年轻漂亮总能为他带来喜爱和幸运，但是当他不理解人们的喜爱时，他的迟钝就好像一种高傲的冷漠。神女需要爱，他也总是爱着别人，但是圣母呢？圣母歌唱着，他按照自己的旋律行事，你可以说他自私自利，他麻木，甚至杀人后也从不怀疑警察和关注报纸，他没有爱，但是他被爱。
在热内的笔下的爱不是那种我们想象中的与责任、忠诚相关的道德的爱，仅仅只是“爱”本身，是那种悸动，但是这不是一种神圣的情感吗？这是。（可以说这“爱”与欲紧密相连，不可分割，但是当然，它超出了欲。）
出于对爱的渴望，神女在这段时期曾和加布里埃尔，一个士兵相爱，他的外号是“大天使”。最开始，为了避免双方的嫉妒，神女没有将大天使带上阁楼。后来，可能还爱着但已经厌倦的宝贝彻底地离开了阁楼，天真冷漠的圣母也跟随其他人（情人或是走私犯）离开，神女将大天使带上了阁楼。不知为何我感到，大天使给神女的爱非常美，是带给彼此纯粹的幸福与快乐的爱，被驯养的爱，会留下不朽的记忆的爱。因为不久之后大天使就死在了战场上。
老去的神女（这可贵的青春！神女不过三十岁罢了！！）在阁楼上咀嚼着痛苦与孤独，为自己的老去焦虑万分。不久后他和魁梧的黑人赛克·高尔圭同居，而可能无处可去的圣母突然又在一个清晨出现在阁楼门口，一段三人的混乱复杂的故事展开了。神女不仅要靠卖淫养活两人，还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迟早的事——英俊魁梧的高尔圭与年轻漂亮的鲜花圣母发生暧昧的关系，终于在一次化装舞会上成为现实。要我去想象身着裙装勃起的圣母，不知为何湿漉漉的眼睛，无所顾忌的态度，那真的美到极致。从那之后圣母和高尔圭之间的关系愈加亲密，而神女则常常被忽视。嫉妒对于神女来说是复杂的，因为他不仅嫉妒着抢走高尔圭的圣母，也嫉妒着拥有圣母的高尔圭，神女似乎有着一种受苦的献身的神性，在更多的时候他都忍受了这一切，但是他也曾尝试过和含羞草做交易报复高尔圭。
他们的结局如何呢？
宝贝在一次偷窃中失手被抓，又一次进了监狱。他给神女写了信请求帮助，他在信上描摹出他的阳物的形状，写道“你回想一下咱们拥有的快乐……我亲爱的，请接受你的宝贝的千万次吻。”当然，当神女来到巴黎的二十年后，他因肺痨离世之时，宝贝出席哀悼时却可能已经彻底地忘记了神女。
鲜花圣母又重新和他的前情人见面了，是因为走私毒品的勾当。被捕入狱时他无意中供出了十六岁的杀人罪行，最终被判处死刑。圣母面对律师费尽心思的辩护，罕见地灵敏了一次，他说：啊！斗牛！（俚语），不，没有必要，我更喜欢立马就完蛋。
神女，是的，他的死和他的葬礼在最开始就已经交代了。


（剧透结束！！！！）

那闪烁着的精神，像白银一样，热内努力地认真地一遍一遍地抛着光，自始至终地贯穿在整本小说里，穿透了不连贯的情节，穿透了变幻莫测的时间线和叙述角度——对纯粹的恶的歌颂，对边缘的神化。
“活人的世界离我本不太远，我用我所掌握的所有方法把它尽可能地弄得更远。”
他们，神女、宝贝、圣母他们是那样不同，但是他们也那么相同，他们所共有的那种离经叛道、反叛的抵抗的特色，他们共享的不为外人理解的习惯、规则与用语形成了一种共通的风格，一旦形成就具有一种拒绝主流的挑战性的意义。正如赫伯迪格所说，热内前所未有地做到了亚文化风格的颠覆性意义。
《鲜花圣母》是另类黑暗的，但也是神圣诗意的。
直白的同性性行为描写、毫无节制的暴力、冒犯社会的叛逆人格，淫乱的关系……似乎一切都与崇高无关，但是这是一种赤裸裸地披露。热内坦露自己的内心，以一种坦然而无所畏惧的态度，对恶和叛逆忠诚，又在他重重堆叠的华丽文字里达到了神化的诗意高度。一段边缘的神话，恶的史诗。
《鲜花圣母》鲜花般的辞藻，体现在热内用鲜花一样的美来形容男同性恋们，也体现在神秘的象征，俏皮的比喻。他的象征，在我看来仿佛直觉，是一秒闪过的灵光乍现，要问缘由则无从得知。神女墓地之上的阁楼，像空气一样清晰的幽灵一笔一笔描画在我们脸上，给人们沾染上闪闪的碎片。
神女说：我看见了一些自行车手，缠绕在他们用口哨吹出的歌曲的花彩中，傍晚时分他们迅速地冲下天堂般的山岭斜坡，我们在深谷中等待着他们，他们来到我们面前时，浑身上下早已成为一团团烂泥。
狂热诡秘的想象力，带着神经质的心理描写，一直是我心中真正的绝妙，能激发我的激情。我曾在爱伦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下感受到过这样的隐秘的震颤，而热内当然，给了我类似的感动。
以上，是关于鲜花圣母本身，以下则关于我。
我对热内最大的共鸣就在热内对他的宝贝他的神女他的圣母那狂热的爱和推崇中。
“很久以来我就忍受着成为我自己……我对一种梦寐以求的辉煌命运的觊觎……”
我坦白地承认，我觊觎着那些我深爱的人的辉煌命运，早逝的天才命运，和热内如出一辙。你或许觉得名扬四海的热内（当然热内也以自己的名扬四海为傲）拥有的是那些人得不到的辉煌。不，那些人或许根本不屑一顾，而热内，至少是鲜花圣母的热内绝不会认为自己的成就可以与那些亚文化的英雄比拟。
“一个人拥有了伟大的命运，那他才是伟大的……库拉富罗瓦成为了神女，于是他就是一首只为他而写的诗……总之，这就是他秘密的荣耀”

(●—孽子与鲜花圣母


我在去年六月看完白先勇先生的《孽子》，今年七月看完热内的《鲜花圣母》，一本《亚文化：风格的意义》则将他们串联在了一起。不知道其他人想法如何，但是在我看来孽子和鲜花圣母真的有难以言说的相似，正如两本也都是作者的第一部作品，就好像是一种青春献祭。
首先是内容的相似：
《孽子》描写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后台湾同性恋少年们（男妓）的边缘生活。以中心公园为据点铺展开来，以龙凤恋情为核心，描写了诸如阿青、桃太郎、老鼠、小玉等少年们的离奇经历，他们偷窃、走私、卖淫……
《鲜花圣母》描写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左右巴黎同性恋青年们（男妓）的边缘生活。以巴黎那条红灯区的大街展开，以神女和他的情人们的情感关系为核心，描写了诸如神女、宝贝、鲜花圣母、含羞草等的离奇经历，他们偷窃、走私、卖淫甚至杀人。
其次是写法上的相似。
叙述的时间线自由、破碎，混杂着细碎的小故事一段一段不连贯地拼接而成。依靠作者文字的功力渲染出氛围，达到把罪孽上升为艺术的效果。热内和白老具备的同样的“心理分析”的深刻，将人的那份神经质和偏执描摹得仔细。
然后是本质上的相似：
对亚文化群体的神化。描写、歌颂那些边缘的，没有出路的冲突者的神话。
在孽子中有直接的点明：
“我们的王国，历史隐秘，不知道是谁创立，也不知道始于何时，然而在我们这个极隐秘、极不合法的蕞尔小国中，却也发生过不少可歌可泣、不足为外人道的沧桑痛史。”

“在各个角落的喁喁细语里，公园里野凤凰那则古老沧桑的神话，又重新开始，在安乐乡我们这个新窝巢中，改头换面地传延下去……我们新公园莲花池畔黑暗王国里龙子和阿凤，那个野凤凰、那个不死鸟的那一则古老的神话传说。”
——《孽子》


于是，他们构造出了亚文化群体的明确的风格，抵抗的反叛的风格，这种共享的风格使亚文化者共有一种凝聚和认同。这种风格的构造藏身在两本书异常相似的细节里。
用外号（“神女”“圣母”“宝贝”/“老鼠”“阿雄仔”“小玉”“花仔”……）、俚语黑话（阿姑仔姑爷仔/小幺儿……）和独特的规矩和行为方式形成一个圈子，而拒绝了主流社会。
当然《孽子》和《鲜花圣母》也是有鲜明到尖锐的差距，在我看来大部分来源于热内和白先勇的差别，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热内的《鲜花圣母》几乎是互为注脚。
热内，他是那个黑暗边缘世界的直接参与者，狂热追求者，而白先勇先生，他站在光与暗的边缘，满怀一种暧昧的温情去凝视那个群体。
这样的热内是一个主动的流放者，“活人的世界离我本不太远，我用我所掌握的所有方法把它尽可能地弄得更远。”，是骄傲的亚文化者，是彻底地反叛者，他的目的就是歌颂纯粹的恶，颠覆神圣与罪孽。
《鲜花圣母》，混乱、粗暴、直接，关于性与肉欲，关于犯罪的艺术，监狱的神圣。
而《孽子》是满含悲剧色彩，是被拒绝被流放的无处可去的焦急地飞扑的青春鸟。他很少直接对性的描写，关于真实和爱，关于无奈和和解的希望。
《鲜花圣母》更加超现实，热内陷入自己的狂热的想象中，几乎是在象征的世界里描摹一切，而《孽子》更加现实，白老仔细地呈现出当时台湾的社会全景，仔细地描写亚文化群体与主流社会的悲剧的冲突，描写反抗和被压制。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爱”在这两本书中的不同体现。“爱”本就是多面的，但是也是共同的——“爱”本身。
《鲜花圣母》中，“爱”就是那一份悸动，一份狂热的渴望，一份痛苦，与性欲紧密相连又可以与性欲分开。宝贝爱神女，但是宝贝离开了神女，宝贝忘记了神女，但是宝贝仍然是爱神女的。这这里，比起爱，你更应该为了背叛而背叛，为了一笔少得可怜的钱杀害你的情人。
《孽子》里，“爱”是一条危险的线，触碰它轻则癫狂重则丧生，“爱”是在那个被爱拒绝的国度里的“神话”。龙子与阿凤的爱如同燎原之火，狂热得烧伤了彼此。嫉妒、偏执、痛苦，占有和控制，是非他不可，必须要彻头彻尾的忠诚，必须要付出所有。所以阿凤给了龙子他的心，尖刀和一地的血，留下了一个发疯的人和一段神话。
《鲜花圣母》正如它的名字，是色调鲜艳灿烂的，是艳丽的碎花裙；
《孽子》也正如它的名字，是略暗沉的，是红月，红莲和发暗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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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这高傲的同性之恋——读《鲜花圣母》ZT

adonais&睡眠 评论 鲜花圣母  


    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是在一年半以前，在杭州的书店里。我被书的题目吸引却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在某种阅读经历的带领下，我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又拿下了这本书，然后被震惊了，尽管经过了一段痛苦的阅读。
    我首先震惊于让•热内天才般的语言表达(当然这也要感谢译者余中先先生)。“魏德曼出现在你们面前，在五点钟出报的一个特版中，脑袋包着白布条，像是九月的一天，跟鲜花圣母的名字为人所知的那一天一模一样。他那被机器加被复制的美丽的脸蛋突然倒像巴黎，倒像法国，在最偏远的穷乡僻壤，在巍峨的城堡何简陋的茅草屋，向忧郁的布尔乔亚，显示它们的日常生活遭遇了魅力无穷的杀人凶手……稍稍早些时候，黑鬼的太阳天使杀死了他的情妇。……”不用再说下去了，第二段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下决心把全书读完。现象和象征在一开头就布置了一个硕大的迷宫，并让我一直迷失下去，直到书的最末一页仍是一头雾水。而那种优雅的语调连带着荒诞与淫邪（崇高的淫邪，飞翔的鸡巴）的步调一直这么走下去，让你把犯罪与神圣连成一物。
    很难相信这是罪犯的文笔，很难相信这不是罪犯的口气。雅致的黑话，神圣的性器，作者不失分寸的表达使我明白了一种全然不同的语言形式，让我重新认识了理智（按王小波的话说就是赤裸裸地谈利益）并不在杀灭崇高。我们可以给一个同性恋的杀人犯一个最圣洁的名字——鲜花圣母。并且她的确不愧于这样的名字，因为她是一个“具有花儿一般的体质和心理特征”的男人，她全身（包括阳具）都是柔软的，以致圣洁的，如同神女说的，“天啊，这高傲的同性之恋”。作者还能用如此美且无辜的语言来描写同性之间的性爱（我们面对异性之恋甚至都有某种犯罪感）。“神迹！假如我可以把这称为一次神迹的话，鲜血会从圣体中流出来！轻率地信口乱讲的犹太人故事，那些亵渎神圣的犹太人，死咬着圣体，在那些关于神迹的故事中，圣体从孩子们的舌头上落下，让石地板和桌布沾上鲜血，而那些关于买卖生体的强盗的故事，则酝酿了这一小小的忧郁时刻。”还有热内的那种并非嘲笑的解构，“沉沦，就是说跑到警察局里，哭得像一个泪人儿”，当热内她谈到杀死情妇的黑人高尔圭不愿“沉沦”时如是说。
    这个花一样的迷宫结构如此复杂也足以让我诧异。刚读过加尔巴斯•巴萨的《绿房子》，有人称之为结构现实主义的小说，但过于卖弄的结构难免显得做作。《鲜花圣母》则不是这样，同样的结构复杂分裂却有着不一样的清新自然。一种自我独白也好，一种无意识的意识流也好，反正作者并没有独具匠心，却实在地刻画了那群花一般的男子生活的极度混乱，就像作品混乱的叙事一样（或许不存在叙事）。
    我还震惊于热内给我们描绘的处在社会边缘的同性恋群体的生活。文中多次出现那个诗意的小标题——神女之歌（这让我想起了在芦笛论坛上给那些伟大的作家开设的板块就叫某某之歌）。同性恋的主题如一首赞美诗般的展开，呈现出一幅特别的田园牧歌；那些为主流社会所不容的情感，甚至偷窃，甚至杀人，甚至贩毒，都共同构成了这首赞美诗的那些高贵华丽的词句。作者用美的语言，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诵读，用最柔美的音符，用最高昂的声调。诚如神女所说的，“天啊，这高傲的同性之恋”！
    于是，作者让鲜花圣母在审判她以死刑的法庭上进行了一次伟大的反叛，她高傲的宣布自己杀死了那个老头，并嘲笑这个在虚伪的面纱下存在的世界（带着某种虚荣和歇斯底里）。“这老头真他妈的玩儿完了，就只会让那玩意儿硬。”这句话从圣母的口里飘荡出来，让法官们“很快的，一致的，用他们的双手捂住耳朵，生怕这粗话钻了进去，它就像是一个器官，找不到别的口子，便又僵硬又热乎地钻进了他们大张着的嘴巴。”这种找死比在她一百年前找死于连更加高尚，或者说更加无耻。
    圣母取得了辉煌的胜利，热内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他当众强奸了法庭，强奸了社会，并生下一个漂亮的私生子——《鲜花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