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权泽《花葬》：生如夏花，死如秋叶ZT

萱烁言叶

任丘 评论 花葬


前些天，在各大门户网站的角落里，躺着这么一条不起眼的新闻，韩流入侵奥斯卡。韩国演员崔岷植与宋康昊、导演林权泽、奉俊昊与金相镇正式成为美国艺术科学学院的新会员，从此，奥斯卡的评委里，开始出现韩国人的身影。在这份名单里，宋康昊、崔岷植、奉俊昊早已借着韩影的东风，为观众所熟知。但关于林权泽，似乎除了“韩国电影活化石”这一称号外，大家对他并无太多了解。甚至连网上介绍林权泽的文章，都只有寥寥几篇，题材大同小异，内容乏善可陈。其实，追溯起韩影的崛起，在国际影坛打响第一炮的，便是林权泽。他凭借《醉画仙》一举斩获2002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是韩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获此殊荣的导演，也是继王家卫和杨德昌之后，第三位拿下此奖的亚洲导演。而后，在2005年的柏林电影节上，林权泽又被授予终身成就金熊奖，也是柏林电影节历史上第一位获此奖项的亚洲导演。可以说，林权泽是韩国影坛获得国际认可最多的导演，在韩国国内也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在中国却乏人问津，知名度远不及他的后辈金基德、奉俊昊、朴赞郁，这确实是一件怪事。
林权泽1936年出生，自处女作《再见豆满江》开始，在韩国影坛摸爬滚打了五十余年，拍摄了超过一百部电影，其存在本身，就是韩国电影最好的见证。因为种种原因，我们能够见到的林权泽作品，不过十余部。在这其中，最富盛名的，当属令韩影第一次扬威国际的《醉画仙》。《醉画仙》是一部传记电影，描绘了朝鲜王朝末期天才画家张承业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一生。张承业生活的时代，乱象丛生，朝廷上下腐败不堪，保守派和改革派争论不休，日本和满清两大强国在一旁虎视眈眈。然而，林权泽并未将历史的纠葛作为主线，而是把重心放在了张承业对艺术真谛的追求上。那些国仇家恨，在张承业的眼中，远不及雪中之梅、风中之柳带给他的震撼。“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的诗句，用来形容不畏强权、离经叛道、嗜酒如命的张承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影片的镜头空灵、飘逸，充满了东方神韵，犹如一幅幅动态的水墨山水，美不胜收。
林权泽对韩国民间艺术和传统文化的关注，由来已久。1993年的《悲歌一曲》和2007年的《千年鹤》这一对姊妹篇，是同一个故事的不同讲述方式，叙述的核心便是日渐衰落的韩国民间艺术-盘索里。《悲歌一曲》表现的是对艺术的极致追求，父亲为让女儿更好的感受歌曲中的悲痛，成为一个卓越的歌者，不惜毒瞎女儿的双眼。《千年鹤》则从弟弟的角度出发，本来对父亲的举动深恶痛绝，为姐姐的遭遇悔恨不已。但当他真正见识到姐姐的生活之后，又多了几分理解和尊重，重新加入了盘索里的队伍。2000年的《春香传》，林权泽又把韩国古典名著和盘索里融为一炉，镜头唯美动人，歌声百折千回，借用影像之神奇和音乐之悲恸，展现韩国文化的独特魅力，令人过目难忘。
林权泽的作品，除了对传统文化的关注，便是聚焦大历史背景下的小人物，如《将军的儿子》和《下流人生》，几乎从未涉及当代题材，更鲜有爱情故事。曾有记者询问他，为何不去尝试一下类似题材，林权泽表示，“刚入行时，他们跟我说，你只有真正去谈一场恋爱，才能拍出一部像样的爱情片。但当时，我全身心地投入到电影事业中，哪有时间去谈情说爱？之后，也就很少接触这类题材。我也不会考虑去拍摄当代作品。我觉得我年纪大了，和时代有些脱节，无法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林权泽率真的回答，赢得了记者的尊重。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的新片《花葬》，不但是一部关于当代题材的爱情片，还是爱情片里相对极端的婚外恋，个中玄机，实难揣测。　
《花葬》是林权泽导演的第102部作品，讲述了一个韩国富裕家庭的非典型中年危机。
安圣基扮演的吴，身居高位，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常务副总，却遭遇妻子罹患癌症的厄运。他奔波于公司和医院之间，一方面尽心尽力的服侍妻子，一方面尽职尽责的完成本职工作，甚至连自己的微恙，都没有时间去解决。在他心力交瘁之时，一位刚刚加入公司的下属、年轻貌美的秋，映入了他的眼帘，一段微妙的感情，就此展开。这是一个标准的狗血肥皂剧设定，林权泽却将其拍出了高冷文艺片的感觉。吴作为成功人士，面对青春靓丽且芳心暗许的秋，要想成就鱼水之欢，只需顺水推舟，自会水到渠成。顺从欲望的指引，是动物的本能，但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就在于人有道德的约束，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影片中，吴对秋一见钟情，但他做出的最大胆举动，也仅仅是用目光追随者秋的背影，听着秋的酒后呓语，浮想联翩。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一次身体接触，也不过就是在电梯里不经意的手背相碰。更多的时候，吴还是扮演着好男人和好丈夫的角色，穿梭于工作和家庭之间，过着纠结而拧巴的生活。他会在秋不注意的时候偷窥她美丽的侧影，会在秋逃婚时暗自窃喜，也会在她需要帮助时默默递上一份推荐书，但却无法让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在影片的开头，一支送葬队伍，走在高高的山岗，灵柩里躺着逝去的妻子。吴身着丧服，蓦然回首，盛装的秋，混杂在一片漆黑之间，那一抹鲜红，如此醒目和扎眼。这个在影片中共出现两次的段落，其实是吴对自己内心的审视和对生命的思考。那一抹鲜红，正代表着吴内心深处的欲望。类似的妙笔，在影片中屡见不鲜。一处是在观看芭蕾舞剧之后，吴在梦中苦苦追逐着舞台上秋的倩影。另外一处，也是最无奈的场景，是他应重病的妻子要求，履行丈夫的职责时，眼前浮现的却是秋那热情似火的胴体。欲望，人皆有之，无所谓对错。有人选择顺从，成为欲望的奴隶。有的人，则会透过欲望的本质，思考人生的意义。对吴来说，欲望象征着生，重病妻子代表着死，也正因为这欲望的存在，才让吴了悟生死的界限，生命之意义。“花葬”，在韩文中有“化妆”和“火葬”两种含义，它们分别对应着“生存”与“死亡”。从片名即可看出，林权泽绝不是想给观众讲述一个爱情故事，而是想通过这部作品，探讨有关生与死的命题，讲述一位耄耋老人的人生感悟。影片中最绝望的段落，是吴给行动不便的妻子清洗下身，妻子因无法控制而泣不成声，“对不起啊”，那一声道歉，满是对生命逐渐凋谢的无奈和悲哀。人世皆苦，死亡是终点，亦是解脱，无法抗拒。幸运的是，妻子直到临终，还饱含着对吴的爱，爱过即无悔，此生已值得。
妻子终于获得解脱，吴独自来到别墅，收拾妻子的遗物，秋的示爱信息却不期而至。吴在茶几上摆上了两瓶红酒、两只高脚杯和两盘小吃，然后坐在楼梯上等待秋的到来，心乱如麻。他的内心是如何天人交战，我们不得而知，只是看到，在秋进院门的一刹那，他最终选择了离开。吴用委婉的方式，拒绝了秋的求欢，是因为他洞悉了欲望的真相，那只不过是一时的贪念，是想用对青春肉体的占有，来掩盖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那是麻醉，亦是逃避，顺从欲望，就会迷失在欲望中，看不到人生的真相。泰戈尔有诗云，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以平常心待之，方可发现生命之美，了生脱死。一味的攫取，贪念叠加成恶念，人生遂成梦魇。
影片的结尾，秋驾车掠过吴的身畔，竟无半点停留之意，扬长而去。吴驻足，远望，向着秋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我们没有权利去评判吴的对错，但这段未竟的恋情，或许会成为他最美好的回忆，陪伴他直至生命的尽头。有的时候，超脱之后的放弃，远比懵懂之间的索取，更值得我们尊敬。